我喝完紙杯裡裝的最後一口熱拿鐵，揉了揉眼睛。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已經是半

夜一點。眼前的桌上散落了三、四張關於節慶特別菜色的備忘錄，我身邊坐了三

個廚師和一個外場領班。每個人都一臉疲態低頭抽著煙，無神的雙眼透過煙霧死

盯著自己手上的備忘錄。我離開屁股下的沙拉油桶，拿起被各種牌子的煙屁股塞

滿的馬克杯走到垃圾桶旁，用力的把杯子裡頭的東西甩到垃圾桶裡。


我回到沙拉油桶上，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上，吸一口後呼向天花板。

我左手食指和中指挾著煙，掛著厚重黑眼圈的雙眼，盯著在煙頭上燃燒的小紅

點。這已經是今天晚上抽的第十二支煙了，但是我們這幾隻可憐蟲還是被困在該

死的節慶菜單上。


我看著備忘錄想要打破眼前這場僵局，隨口說出：「鱸魚怎麼樣？」


「上個月用過了。」在我身旁的廚師頭也沒檯的說，聲音雜亂的像是喉嚨裡積了

十年以上的老痰。


「那菲力呢？」我接著問


「用過了。」坐在前方的領班發出無力的回應


「龍蝦怎麼樣？說不定再配上點鱸魚……」我感覺自己像是裝滿70年代懷舊系

列音樂的播放器，只能不停吐出老得連霉也發不出來的古董菜色。


「老大，別鬧了拉。那一套聖誕節才用過……」年輕的助廚在一旁小聲的嘟嚷，

一邊端詳著剛挖出來的鼻屎，企圖喚起自己的一點集中力。沒兩下他就放棄了這

個方法，偷偷的把鼻屎黏在桌子底下。我們又陷入了沈默，只剩香菸燃燒的聲音。

和此起彼落的吐煙時發出的呼氣聲在發表意見。


我腦子不斷的運轉、燃燒，希望能靈光一現出什麼有趣的點子。鱸魚？老套。菲

力？用過了。烤雞？沒價值感。豬肉？無趣。羊肩肉？爛透了……該死，我這次

真的被逼到死巷裡了。我感覺自己像是隻無能的飼料豬，除了對著飼料架發情外

沒有別的專長。我甚至沒辦法期待有天會有兩個剽型大漢，在我睡得昏昏沈沈的

時候把我從臭氣沖天的豬窩裡拖出來，用強力水柱沖掉我滿身的屎尿、精液和泥

巴後給我個痛快。要是我是隻飼料豬我起碼還能期待在經歷痛苦、尖叫、抽搐

後慢慢失去意識，接著毫無感覺的被分解。然後拿到市場稱斤論兩的賣

到某個家庭裡，滋養人們的生命…我他媽的也許還能有些貢獻，而不是

坐在這裡消滅香菸。下個月就要母親節了，但是我現在還是連個屁都放不出

來。


我們終於投降，決定推出四香風味焦糖鴨胸。我看著完稿的母親節菜單，對於它

的了無新意和無趣感到羞愧。不得不交給老闆時，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窮困潦倒

毫無女人緣的男人，為了洩欲不得不上了只要五百塊錢的妓女，還得對著她鬆垮

發出酸臭的贅肉，說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我到了瓶頸，我為自己感到羞恥。我的菜單了無新意，永遠都是雞、豬、牛、龍

蝦和鱸魚。我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恐懼，對自己的貧乏感到焦躁。


我受夠了！我無法繼續忍受自己的無知，我拜託在菜市場工作的親戚給我個打雜

的工作。接著我遞出辭呈，脫去身上的潔白廚師服。套上防水的橡膠雨鞋，一頭

跳進菜市場的世界。

-------------------------------------------------------------

逛菜市場，是媽媽們的樂趣、小女孩成為好媳婦的第一堂課、新好男人的必

經之路。或是一個渾身發臭、煙不離手、鎮日高掛黑眼圈、窮途末路的小廚師，

逃避人生的地方。他帶著絕望、不屑的想法，跨過了髒兮兮的攤販和高傲的客人

間的界線，讓自己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在市場裡，他除了要學會一眼就能辨認食

材的品質、怎麼做生意。更要學會，怎麼在這城市裡最龍蛇雜處的世界中生存。



想要看更多更多的「菜市場裡的大廚」系列文章請搜尋Bios Monthly線上雜誌
臉書粉絲團http://www.facebook.com/biosmonthly

，喬艾爾會在那邊分享更多有趣的故事和更多美味給各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