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0日 星期一






我坐在南洋風格的藤製椅上。午後的陽光鑽過陽台上的萬年青,透過落地玻璃窗

輕輕的,將溫暖灑在一塵不染的玻璃桌面上。和眼前寧靜風景不搭調的嘈雜聲,

從坐在我正對面的男人周遭竄動出來,劃破美好午後的寧靜。我眼前神情專注

的,聽著眼前的餐廳老闆叨叨絮絮的發表他過去的豐功偉業。他細嫩的雙手和不

曾切燙傷過的漂亮指節,像是蒼蠅般的在空中伴著說話的節奏飛舞。說話時他不

時的會吸舔一下齒縫間的空洞,發出令人厭惡的嘖嘖聲。


「我以前根本不是做餐廳的!我本來是房屋仲介,我哪知道會開餐廳他媽的這麼

麻煩?」,我在心裡發出嫌惡的竊笑。又一個,標準的泡沫經濟時期賺了一大筆

的暴發戶,但隨著牛市重挫,泡沫經濟徹底瓦解。這群投機客,緊咬僅剩的資產,

攜著1990那幾年的美麗幻想,紛紛投入他們以為有賺頭,但卻絲毫不熟悉的行

業。


可想而知,一敗塗地。


當時我在各地累積了許多經驗,兼差幫忙設計幾間餐廳,咖啡館的菜單,幫忙歸

劃一些新店的開發,負責過幾場小型卻精緻的宴會後,我對於自己的能力有著強

烈的自信。


走進這間餐廳之後我開始慢慢規劃,確認地區型態人口分佈,計算實際上餐廳可

負荷的成本。這還只是大方向,想想我剛剛經過的髒亂窄小的廚房,我幾乎確認

我必須一切重頭來過,接洽廠商,重新計算成本,制訂S.O.P.……未來要作的事

情堆積如山。我一面在心裡打量這裡,一面反射性假裝我還很認真的回應餐廳老

闆的內容,過渡誇耀卻漏洞百出的說詞,讓我感到不耐。更糟的是,我必須持續

的忍耐。特別是在那些他以為我什麼都不懂的時刻。


「一開始生意媽的有夠好!」,這位先生很喜歡用母親來加強自己的說詞。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佯裝感同身受的表情提出了這個諷刺的問題。

「我怎麼曉得?媽的!客人很多阿,我根本應付不來,根本就是亂作。誰知道一

兩個月之後人就都跑光了。」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說著。

「客人是最佳的宣傳利器,但只限於壞的評價。」我微笑,雙手交疊在膝蓋上,

輕輕的靠進椅背,並慢慢的嘆口氣。


統計上(管他是卡內基還是什麼見鬼的東西。),一個人聽到了一件好事會告訴

另外八個好朋友。若是壞事情,則會告訴另外三十個他遇見的人。不停的口耳相

傳,漣漪效應的結果就是,今天要是有個顧客有問題,而你該死的沒有好好處理。

你就等著關門大吉。效果之驚人讓我覺得我們根本不需要新聞傳媒的存在。


「那我該怎麼讓客人回到這裡來?我們要怎麼做?」他帶著挑釁的口吻,刻意將

腰桿挺直。我能感覺得到,他在維持他的尊嚴。


我眼神發楞了一會,儘管我在表面上用技巧性的談話和交叉的敘述方式把他唬的

一楞一愣,但在內心身處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倒了。一直以來,我的既

有概念就是 對餐廳而言,最好的宣傳就是宜人的產品,和得體的服務。” 這條

規則在我心中像是鋼鐵一般的真理。行銷,宣傳,策略,這些對我來說不過是諂

媚,投機的手段。是那些沒有風骨和才能的主廚,散漫的餐廳經理拿來掩飾他們

冰在冷凍庫裡面發臭食材的遮羞布。


過去,我曾經親眼看過許多初出茅廬的年輕廚師。充滿著熱情,創意和永遠不會

見底的精力。帶著不可一世的神情進到廚房,過了一陣子。幾乎每個人都會看主

廚不順眼,包括我在內。管理者在那時的我們眼中永遠代表著,懶惰,令人厭惡

和永不終止的嚴苛要求。


我們這群年輕人,總在睡前開著夜燈。抱著也許是湯馬斯-凱勒,那本充滿接近

色情雜誌般誘人菜餚照片的食譜。或是比爾-布福特的 地獄廚房實習日記” 

想著自己在馬力歐-巴塔力的手下呼風喚雨,送出一盤又一盤的誘人餐點,並不

經意的露出如傑米-奧力佛般迷人的微笑。


我們幻想,甚至每天睡前向上天祈禱。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跟他們一樣酷。主廚,

三星級,大廚師,廚藝總監這些數不清如星辰般閃亮的稱謂,讓我們就像70

年代,卡通頻道裡面追著用釣竿綁在頸上,吊在眼前卻永遠吃不到胡蘿蔔的愚蠢

迷你馬。


卡通時間結束,現在胡蘿蔔在你的手上。


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關於客人要如何走進來這件事情。餐廳生意理所當然應該要很

好,每逢週末,節日就應該要高朋滿座,一位難求。有一陣子,我甚至認為客人

是從土裡長出來的。除此之外我無法合理的解釋為什麼每個週末(五,六,日)

每個用餐時段,都可以有至少一兩百人挾帶鉅款,突然出現在用餐區大呼小叫。


那天下午的對話結束後,餐廳老闆用熱切的語氣開出令人心動的條件。我站在裝

潢典雅的玄關前,一邊用右手食指磨挲長出鬍渣的下巴。一邊思考我剛剛心裡想

的問題。


我作出了決定,轉身走向停車的地方,一邊把餐廳的電話從手機裡面刪除。


我想我還需要更多磨練,在找到答案以前,我再也沒有出現在那間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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